曹雪芹与西山
《北京市推进全国文化中心建设中长期规 划（2019年-2035年）》 中 明 确 指 出：“西山永定河文化带需融合一山一水的特色，充分彰显西山永定河的文化魅力。要紧密结合西山与永定河的生态环境，构建起由重要文化遗产串联而成的文化脉络与生态脉络，打造一批兼具历史底蕴、自然风光与乡愁记忆的生态文化组团，凸显其作为北京文明起源、历史根基的宝贵价值。”
北京西山拥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与丰富的生态资源，文化与生态相互映衬。这里留存着大量的历史遗迹、名人足迹以及历史传说等。
本文将介绍清朝小说家、诗人、画家曹雪芹与西山的故事，深入挖掘西山的历史文化，构建西山的历史文脉。
曹雪芹纪念馆
一、曹雪芹的生平简介
曹雪芹，名霑，字梦阮，号雪芹，“雪芹”二字出自苏轼《东坡八首》之三：“泥芹有宿根，一寸嗟独在；雪芽何时动，春鸠行可脍。”曹雪芹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巨匠，以其不朽名著《红楼梦》闻名于世。他出生于一个显赫的官僚家庭，祖上曾担任江宁织造，家境富裕。然而，随着家族的衰落，曹雪芹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他经历了从富贵到贫困的转变，晚年生活颇为困顿。
曹雪芹最伟大的贡献在于文学创作。他创作的《红楼梦》规模宏大、结构严谨、情节复杂、描写生动，塑造了众多具有典型性格的艺术形象，堪称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高峰，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。
曹雪芹纪念馆内雕像
二、曹雪芹与北京西山
众多红学研究者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深入研究，普遍认同曹雪芹自雍正末年或乾隆初期至乾隆二十八年除夕辞世，大约三十年间，居于北京西山地区。在此地，他构思并完成了《红楼梦》的创作。尽管支持此论断的档案资料极为稀缺，但曹雪芹曾在北京西北郊的西山地区居住和活动，这一点确凿地记录于其友人的文字记载中，相关文献至今仍可查阅。直至今日，西山地区依旧流传着关于曹雪芹及其创作《红楼梦》的诸多传说。
1. 黄叶村
20世纪20年代，著名思想家、文学家、创立新红学的胡适，根据曹雪芹的友人爱新觉罗·敦诚写于乾隆二十二年（1757年）的诗《寄怀曹雪芹（霑）》“劝君莫弹食客铗，劝君莫叩富儿门。残羹冷炙有德色，不如著书黄叶村”，推断出曹雪芹曾于西山居住。
爱新觉罗·敦诚（1734—1791），字敬亭，号松堂，努尔哈赤第十二子阿济格之五世孙，爱新觉罗·敦敏之弟，清朝宗室、诗人。上述诗词记载在敦诚所著的《四松堂集》嘉庆刻本卷一。
到了50年代，《红楼梦》研究专家吴恩裕（1909-1979）到香山一带采风，他租住在香山买卖街里，耗时四个月遍访香山百姓，进行田野调查以寻觅曹雪芹足迹。他将文献资料与口碑资料相互印证，将曹雪芹的居住范围框定在香山、万安山、金山这一广阔的山弯里，其中主要是镶黄旗和正白旗两处。1963年，吴恩裕与吴世昌、周汝昌、陈迩冬、骆静兰等专家再次前往西山采风和考察，进一步圈定曹雪芹住所。天道酬勤，1971年，在正白旗三十九号院的古宅中偶然发现了一首题壁诗。诗中包含一副对联，上联写道：“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”，下联则为：“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”，而横批则是：“真不错”。这一发现印证了先前的口碑资料。该诗墙皮部分目前收藏于曹雪芹纪念馆。1975年10月，张伯驹、夏承焘、钟敬文、周汝昌等学者前往老屋进行了深入的考察，基本上确定了曹雪芹的故居位于正白旗三十九号院，即现今国家植物园（北园）内的曹雪芹纪念馆所在地。1983年4月22日，曹雪芹纪念馆正式开馆，由著名书法家爱新觉罗·溥杰题写的匾额“曹雪芹纪念馆”悬挂在馆门之上。
2. 谢草池
2004年3月，书海出版社正式出版了周汝昌先生所著的《文采风流曹雪芹》。在该书中，周汝昌先生提出了一个观点，即除了“黄叶村”之外，曹雪芹可能还有另一处居所——“谢草池”。他指出：“‘谢草池’并非仅是用典，实际上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地方。”曹雪芹辞世后，他的友人张宜泉曾作诗一首，名为《伤芹溪居士》：“谢草池边晓露香，怀人不见泪成行。北风图冷魂难返，白雪歌残梦正长。琴裹坏囊声漠漠，剑横破匣影铓铓。多情再问藏修地，翠叠空山晩照凉。”此诗见于《春柳堂诗稿》。周汝昌先生认为，诗作中提及的“谢草池”是曹雪芹的最终居所，因此，寻得“谢草池”便意味着找到了曹雪芹的故居。他认为，曹雪芹离开北京城以后，从健锐营一带，至翠微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秘境，在那里结庐而居。而“谢草池这处最后之‘藏修地’，只有张宜泉一人曾来造访与凭吊”。周汝昌先生援引了元代诗人宋褧的《平坡访谢草池作》“其一曰：仙家秘馆西山隈，石磴乘马能独来。山腰桧柏当昼暝，涧底桃杏争春开。设棋不作空置局，贮酒常满频衔杯。道士诵诗久成听，不知斜日下荒台。其二曰：玉泉西畔昔惯往，卢师东边今始行。山石荦确啮马足，树林阴翳藏禽声。座上主人谈众妙，壁间图画教长生。所嗟秘境禁来往，不敢题诗留姓名。”诗中出现了“平坡”“谢草池”“仙家秘馆”“西山隈”“玉泉西畔”“卢师东边”等关键词。所谓“仙家秘馆”，应指道观；“西山隈”，隈，意指山或水的弯曲之处。“玉泉西畔”指的是玉泉山的西侧；“卢师东边”，即卢师山的东侧。卢师山位于八大处境内。平坡山即现今的翠微山。以山脊为界，东麓为八大处公园，西麓为西山国家森林公园。北京的西山属于太行山脉余脉，横跨海淀、石景山、门头沟三区，而翠微山（平坡山）、香山、玉泉山、万寿山等均位于西山范围内。诗人此行旨在探访“谢草池”，然而诗中并未明确说明谢草池是人名抑或地名，留下了些许悬念。
2015年民俗文化学者包世轩在《曹雪芹西山住地新考》中引述了同样是元人马祖常《赠道士谢草池》的诗：“昨日西宫谢道士，独抱古琴归洞房。半晴半雨天气润，不出山门秋昼长。”明确指出这位道士姓“谢”，名“草池”，这就与宋褧《平坡访谢草池作》中的“谢草池”是人名而不是地名提供了支持，而“谢草池”的修行之地自然是道观。在元代，有一处“灵应万寿宫”，据《析津志辑佚》记载：“元自开国始创建于西山，赐上名额，实自太保刘文正公之主也。其祖坛在上都南屏山，即太保读书处，有碑文记事。”太保刘文正公即刘秉忠，他不仅是大都的规划与创建者，而且在元朝建立之际，创建了灵应万寿宫，其祖坛在上都的南屏山，另一座则在西山。元人揭傒斯《送毛真人还龙虎山》诗写道：“手绾银章主秘祠，翩然归去忽如遗。麈湖龙井云间上，凤曲鸾歌月下吹。香逐蘅薇深更入，气交梨枣静偏宜。南屏风雨平坡雪，争似山中梦觉时。”南屏山与平坡山被认为是“秘祠”的所在之地。《曹雪芹西山住地新考》进一步指出，在双泉寺村东二里，平坡山对面，南马场水库大坝“下方地处溪谷的北坡”，旧名东泉子，曾经挖掘出一块覆盆形状直径约60厘米的元代石础，那里就是“秘祠”的所在地。然而，东泉子实际上位于天太山，而非平坡山。尽管两山相邻，可以宽泛地认为属于平坡山一带，但此处是否为元代的“秘祠”，目前尚无定论，尚需进一步的考证。
周汝昌在其著作《文采风流曹雪芹》中披露了曹雪芹的居所为“谢草池”，而包世轩在《曹雪芹西山住地新考》中对“谢草池”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，这无疑是对学术研究的宝贵贡献。尽管如此，黄叶村与谢草池是否为同一地点，以及若“谢草池”实为道士之名，曹雪芹是否曾寄居于道观之中，这些问题仍有待于考古发掘与文献资料的相互印证来进一步阐释。
三、曹雪芹与西山北法海寺
北京西山一带，凭借其独特的风水及幽静环境，成为北京僧众修身的首选之地。此地寺观林立，有所谓“北京六百寺，西山居其半”的说法。曹雪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，与寺观里的僧人、道人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可以想象的。《红楼梦》中那些带有浓厚“出世”色彩的观念，除了作者自己对人生冷暖的感觉，与僧人们的交流无疑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。“因空见色，由色生情，传情入色，自色悟空”的哲学观，与佛教“色空”思想一脉相承。书中妙玉的栊翠庵、贾宝玉的出家结局，或许正源自于曹雪芹与西山僧侣的交往。
修复后的北法海寺
1964年，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门头村体验生活，10月23日， 他 致信郭沫若先生，并附上一首名为《致郭老》的诗作，诗中写道：“门头村里好为家，文艺源泉岂浪夸。金玉红楼终是梦，镰刀碧野遍地花。东流巨浪今朝北，霜降香山叶染霞。瓜果齐歌丰产日，高天一弹吐光华”。其“金玉红楼终是梦”句下注文，道：“父老传言曹雪芹曾在附近法海寺出家为僧。”除了老舍先生以外，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也来此考察过。1991年9月11日，周汝昌先生在73岁高龄与友人上山考察北法海寺，凭吊曹雪芹，并记有《万安山访古刹》一文。文中提到：“万安山曾有雪芹足迹，不仅老舍先生曾闻山村乡民传述，还有互证的线索。此线索即六十年代周啸帮君多次到郊西调查，得知那地区有传说，雪芹曾在杏子口、曾在小营一带居住”。根据《石景山区地名志》的记载，杏子口应是现在的杏石口，是八大处以东的一处隘口。根据资料推测，小营大约位于西山健锐营演舞厅附近。乾隆十五年，皇帝的《御制番筑碉诗》诗序中写道：“是营（健锐营）皆去岁金川成功之旅，适金川降虏及临阵俘番习工筑者数人，令附居营侧。”所谓“营侧”，即健锐营正黄旗后山、法海寺外，因独立成营，规模较小，亦名“小营”。
西山有两座法海寺，一座位于石景山模式口，另一座位于海淀西山国家森林公园万安山麓，二者南北相望。石景山法海寺俗称“南法海寺”，万安山法海寺俗称“北法海寺”。北法海寺始建于元代，为元世祖忽必烈所建，元、明时期均称弘教寺。清顺治十七年（1660年），顺治皇帝重修弘教寺，改为法海、法华两个寺庙。清中后期，因国力衰弱，法海寺逐渐衰败。据传，曹雪芹在西山居住期间，对北法海寺旁品香泉的泉水情有独钟，常至此取水泡茶。另一种传说是曹家被抄后，曹雪芹随家人从江宁（南京）迁回北京，几年后看破红尘，在北法海寺遁入空门，并拜寺内的一位老僧为师。老僧了解曹雪芹的身世后，对其多有开导。一年后曹雪芹领悟禅理，得以还俗，并开始创作《石头记》，“披阅十载，增删五次”，终于写成。虽然这些说法未见史籍记载，但它们为法海寺增添了许多传奇色彩，也引起了红学界专家们对此地的关注。
四、有关曹雪芹在北京西山的诗词
尽管史籍中未见有关曹雪芹在西山居所的确切记载，但众多红学研究者持续致力于搜集与曹雪芹相关的资料。在他的生前友人张宜泉、敦诚、敦敏的诗作中，均能找到描述曹雪芹在西山生活轨迹的记录，这些记录对于研究曹雪芹的生平事迹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。
和曹雪芹《西郊信步憩废寺》原韵
清 张宜泉
君诗未曾等闲吟，破刹今游寄兴深。
碑暗定知含雨色，墙輀可见补云阴。
蝉鸣荒径遥相唤，蛩唱空厨近自寻。
寂寞西郊人到罕，有谁曳杖过烟林。
此诗收录于张宜泉《春柳堂诗稿》光绪十五年（1889年）己丑刊本七言近体卷中，其创作时间应为曹雪芹迁居西山之后。由此诗可知，曹雪芹曾经写过一首题为《西郊信步憩废寺》的七言律诗。其作于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年），当时曹雪芹与友人张宜泉一同游历樱桃沟，并凭吊了辽金时期所建的广泉寺，可惜诗作无存，人们只能从张宜泉的《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》寻找一些痕迹。张宜泉步其原韵“吟”“深”“阴”“寻”“林”，在描写这座废寺荒凉清幽景象的同时，也烘托了曹雪芹孤傲狷介的个性。辞旨澹远，意境幽深，对仗工稳，耐人咀嚼回味，既有史料价值，亦富艺术魅力。
赠曹芹圃
清 爱新觉罗·敦诚
满径蓬蒿老不华，举家食粥酒常赊。
衡门僻巷愁今雨，废馆颓楼梦旧家。
司业青钱留客醉，步兵白眼向人斜。
阿谁买与猪肝食？日望西山餐暮霞。
赠芹圃
清 爱新觉罗·敦敏
碧水青山曲径遐，薛萝门巷足烟霞。
寻诗人去留僧舍，卖画钱来付酒家。
燕市哭歌悲遇合，秦淮风月忆繁华。
新愁旧恨知多少，一醉毷醄白眼斜。
《赠曹芹圃》收录于《四松堂集》付刻底本诗集卷上、《四松堂诗钞》抄本、《鹪鹩庵杂记》抄本，各版本间文字略有差异。该诗作于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年）辛巳秋季，此时敦诚已从松亭关回到北京。其兄敦敏《懋斋诗钞》中有同体同韵同题诗《赠芹圃》，乃同时之作。这一年的秋天，兄弟二人联袂赴西山拜访曹雪芹，分别写下了一首赠诗。在这首七言律诗里，敦诚展示了曹雪芹在西郊的居住环境，对他的清苦生活深表同情，对他的傲岸性格赞赏有加。敦敏的赠诗，同样描绘了曹雪芹在西郊的居住环境，体察到其隐居生活实为清苦，并由此联想到他那传奇般的经历与幽深复杂的内心世界，对他特立独行的个性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。哥哥敦敏侧重于表现雪芹的隐逸风度，弟弟敦诚则关注雪芹的愤懑心境。这些作品对于后人了解《红楼梦》作者的生活与思想具有很大的帮助。
曹雪芹与西山的关系，是历史、文学与传说交织的谜题。黄叶村的题壁诗、谢草池的秘境之争、北法海寺的民间记忆，以及友人诗词的佐证，共同勾勒出其晚年生活的模糊轮廓。然而，诸多细节仍悬而未决：黄叶村与谢草池是否并存？曹雪芹是否真曾出家？西山的地理环境如何影响《红楼梦》的美学风格？这些问题需通过跨学科研究进一步探索。今日的西山，曹雪芹纪念馆、法海寺遗址、品香泉仍在诉说着往昔故事。这片土地不仅是曹雪芹的栖身之所，更是《红楼梦》精神内核的孕育之地。保护西山文化遗存，挖掘其历史深度，或许能为红学研究开启新的视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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